林大夫说我很有天赋。
同时又惋惜道:「你双手灵巧,对人体的感知又远超常人,若肯沉下心来学医,不局限于妇人生产之事,将来必能成为名扬一方的女医师。届时,或是悬壶济世,或是出入达官显贵之家,名利双收皆不在话下,何必执着于这惹人非议的营生?」
我摇了摇头,依旧笃定:「我只学一样,学精了便成。」
见火光映着林大夫鬓间的白发,我又没忍住挖苦他:
「你话里话外都在说我死脑筋、不懂变通。可依我看……你比我更蠢些。」
若不是为了帮一个被强抢为妾的姑娘逃跑,他又怎会惹上官司?
林大夫沉默了半晌,从药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,扭捏着转移话题。
「你既有这般执念,我们便一同研究些温和的落胎药方。」
……
时间一晃三年过去。
林大夫第一次提出想要离开。
「三年前我做事冲动,不计后果,辜负了我的妻子。如今你已出师,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。」
「三年了,人终究是要面对自己的过错,我想去找她,弥补她。」
「那不成!我可是赌上命才将你捞出来的,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?」说这话时,我是有些心虚的。
我只是不甘心。
总觉得心里某处有未被填满的空虚。
林大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。
他抛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诱惑:「我妻子虽非名医,却有一手绝活,能让已婚妇人变回黄花闺女。这合璧之术是传家本事,不过夫人还在生我的气,至今未改嫁。」
「她是个心善之人,若你肯同我回去,我们膝下无子,她定会将本事传给你。」
在遇见林大夫前,我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痴情良善男子。
可他们的确是那般恩爱两不疑。
林夫人心疼地将丈夫从头看到脚,哭倒在他身上:
「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,竟嫁了你这么个冤家,满天下多少苦命人,偏你犯蠢去管别人的事,自古民不与官斗,你倒好,硬生生将自己的前程断送了。」
可哭完了,她眼里又是止不住的自豪,分明是很高兴嫁了一个好丈夫。
「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我偷偷去天牢找了你几回,他们都说你死了,可我不信!我就这么守着,终于……终于把你盼回来了。这三年你到底去哪了?明明活着,为什么不回来!」
林大夫心虚地看了我一眼。
林夫人愣了愣,一股脑将林大夫推开,恼火道:
「好你个负心汉!消失三五年,回来还带个小姑娘,你是人吗?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?」
「夫人,我错了。」他抬手拭去夫人脸颊的泪,带着几分笨拙的温柔。
眼里的歉疚与疼惜,比千言万语都实在。
……
林夫人是个心善的实在人。
得知来龙去脉,反而心疼我命途多舛。
她不能生育,便将我视如己出,对我倾囊相授。
我心甘情愿认他为义母。
义母不在时,我偷偷向林大夫抱怨了几句:「有这样好的夫人,你早该告诉我的,平白耽误人三年。」
林大夫呵呵笑了两声:「这不是有把柄落在人手里,哪有脸回来?」
我在心中白了他一眼。
第二日便去官府还了他的身契。
我与林大夫和义母共同生活了五年。
十九岁那年,我拜别了他们。
离开时,我故意将话说得决绝:「义母的手艺我已学全,林大夫的药方我也记熟了,如今本事到手,我们两不相欠。」
我们心照不宣。
义母默默为我收拾好行囊,却在转身时暗暗啜泣。
我想做的事,总归太过危险。
我不能连累旁人。
更何况,落叶总是要归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