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亮了。阳光穿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。梁铮一夜没合眼，就坐在书房的椅子里，像一尊被钉住的雕塑。电脑屏幕早就暗了下去，黑漆漆的，像口深井。

那卷小小的录像带，就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。塑料外壳反射着冰冷的晨光。像一块丑陋的疤。

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。还是苏卉。屏幕执着地亮着。他看也没看，任由它震。直到屏幕暗下去，隔了几秒，又疯狂地亮起、震动。

他划开接听键。动作很慢。

“喂？”声音哑得厉害，像是砂纸磨过木头。

“铮！你在哪儿？”苏卉的声音从听筒里冲出来，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，极力掩饰着疲惫和一丝丝慌乱，“打你好几个电话了！刚加完班，累死了，你吃早饭没？我给你带点过去？昨天…昨天项目太棘手了，熬了一宿…”

“嗯。”梁铮只回了一个音节。很冷。

电话那头顿了一下。“…你怎么了？声音怪怪的？没睡好？”苏卉小心翼翼地问，那份刻意更明显了。

“没事。”梁铮看着桌上那卷录像带，“婚礼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。司仪说流程要最后再对一遍。你下午…早点过去。”

“啊？哦！好，好！”苏卉像是松了口气，语气重新变得雀跃起来，“我这就回家洗个澡换衣服，下午一定准时到！爱你哦老公！”最后三个字，她黏黏糊糊地吐出来，带着刻意的甜腻。

梁铮没说话。

“老公？…你怎么不说话？”

“没事。”梁铮重复了一遍，“下午见。”

“下午见！等我哦！”苏卉的声音像浸了蜜糖。

电话挂断。

忙音嘟嘟地响着。

梁铮放下手机。书房里只剩下绝对的寂静。他看着那卷录像带。然后，他伸手，把它拿起来。塑料壳棱角硌着掌心。他拉开书桌抽屉，拿出一个印着某高端酒店烫金标志的牛皮纸文件袋。很厚实。他把录像带放了进去，轻轻抚平袋口。

还不够。他打开电脑，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。里面全是照片。一张张，清晰得刺眼。打印出来，厚厚一沓。

他拿出手机，找到一个号码，拨了出去。对方几乎是秒接。

“铮哥？”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，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。

“小武，”梁铮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听不出半点情绪，“帮我个忙。”

“铮哥你说！婚礼上要搬东西还是跑腿？随叫随到！”小武是梁铮的发小，也是明天婚礼的伴郎之一。

“不是婚礼的事。”梁铮顿了顿，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，“给我找样东西。要快。”

“啥东西？铮哥你尽管吩咐！”

“强力胶。”梁铮一字一顿，“最大管的那种。工业用。”

电话那头明显噎住了。“…啊？强…强力胶？工业的？铮哥，你要…粘什么啊？”小武的声音充满了困惑。

“别问。要快。”梁铮语气不容置疑，“直接送到皇冠酒店多功能厅外面的员工休息室。交给门口穿灰色马甲的服务生，姓张的。就说梁先生的东西。”

“哦…哦哦，好！”小武虽然满脑子问号，但听出梁铮语气不对，立刻应下，“我这就去建材市场找！保证最快速度送到！”

“谢了。”梁铮挂了电话。

打印机开始嗡嗡工作。一张张照片被吐出来。画面不堪，清晰度却极高。角度刁钻，是**。是陈沉和苏卉在楼下昏暗的车里，在酒店大堂的角落，在那间梁铮根本不知道的短租公寓门口…时间跨度，远不止昨晚。照片一张张堆积，像肮脏的雪片。最后一张，是陈沉搂着苏卉进那间公寓的背影。日期显示，是半个月前。他们在一起挑选婚戒的那个下午。

梁铮看着照片上苏卉依偎在陈沉怀里的姿态，那么自然，那么放松。和他在一起时那种刻意的温顺，截然不同。他扯了扯嘴角，形成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。手指抚过照片上陈沉意气风发的脸。

他拿起电话，又拨了一个号码。这次是给他的助理。

“小周，给我查个人。陈沉。”梁铮的声音冰冷，“他名下所有产业，尤其是那个叫‘沉帆网络科技’的小破公司。近一年的财务状况、税务申报、所有银行流水…特别是大额异常转账和应收账款。动用所有关系，挖，往死里挖。今天下午两点之前，邮件发给我。”

助理小周在电话那头明显感受到了老板语气里的寒气，不敢多问一个字：“明白！梁总！我立刻去办！”

放下电话，梁铮拿起那沓厚厚的照片。冰冷的纸张边缘割着手指。他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。

他掏出烟盒，磕出一支，点燃。深吸一口，辛辣的烟雾直冲肺腑。尼古丁的**让麻木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活络，随之而来的是更尖锐、更冰冷的愤怒和…一种病态的兴奋。

下午两点。皇冠酒店，金碧辉煌的多功能厅。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，空气里弥漫着百合和香槟的甜腻气味。巨大的“梁铮&苏卉百年好合”背景板立在舞台中央，粉色玫瑰点缀得如梦似幻。宾客们穿着光鲜亮丽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低声谈笑，气氛热烈而温馨。

苏卉穿着一身精致的香槟色小礼服，脸上妆容完美无瑕，正挽着梁铮的手臂，穿梭在宾客间，巧笑倩兮。梁铮一身熨帖的黑色礼服，身姿笔挺。他脸上也带着得体的微笑，偶尔回应几句宾客的祝福，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，深不见底。

“累不累？”苏卉侧过头，凑近他耳边，声音甜软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，“铮，你脸色好像不太好？昨晚没睡好？”

梁铮低头看她。长长的假睫毛下，那双眼睛努力装着无辜和甜蜜。他还记得录像里这双眼睛在陈沉身下迷离失神的样子。

“还好。”他淡淡地说，手臂肌肉微微绷紧，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臂弯里移开，“我去趟洗手间。”他需要避开这份令人作呕的亲密。

“嗯，快点回来哦。”苏卉不疑有他，笑着点点头，转身又去招呼其他朋友。

梁铮走进通往后台的走廊，光线暗了下来。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，只剩下冷硬。一个穿着酒店灰色马甲的服务生安静地站在员工休息室门口，看见他，恭敬地微微躬身。

“梁先生。”

梁铮颔首。服务生迅速打开休息室的门，梁铮闪身进去。门在身后轻轻关上。狭小的休息室里堆着一些清洁工具和备用椅套。桌上放着三样东西：一管巨大的工业用强力胶，黑色，粘稠得像石油；一个印着酒店标志的牛皮纸文件袋；还有一个用酒店信纸包着的厚厚长方形物体。

梁铮拿起那管强力胶。份量很沉。他拧开盖子，里面是***的粘稠胶体，散发出刺鼻的化学气味。他面无表情，拿起那个厚厚的、用信纸包好的长方形物体——那是那叠照片。他用强力胶在照片背后厚厚的涂了一层，动作稳定而粗暴。***的胶体很快覆盖了整个背面。

然后，他把这叠涂满强力胶的照片，塞进了那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里。胶水迅速渗透牛皮纸，袋底变得粘腻沉重。最后，他把那卷小小的录像带，也塞了进去，压在照片上面。录像带的塑料外壳沾上胶水，发出轻微的滋啦声。

做完这一切，他拧紧强力胶的盖子，把它和沾满胶水的信纸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桶。他拿起那个沉甸甸、粘腻腻的牛皮纸文件袋。胶水已经开始变稠，散发出的味道更加刺鼻。

他拎着袋子，转身拉开休息室的门。那个穿灰马甲的服务生依旧垂手肃立。

“开始前十分钟，放上去。”梁铮把文件袋递过去，声音没有一丝波澜，“放在司仪放流程卡的那个台子上。放稳。放好。”他特别强调了最后两个字。

“明白，梁先生。”服务生双手接过那份粘腻沉重的文件袋，手指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黄胶。他面不改色，小心地捧着。

梁铮没再看他，转身整了整礼服领口，脸上重新覆盖上那层恰到好处的温和面具，迈步走回那片虚假的、属于婚礼的喧嚣与光明中。

皇冠酒店多功能厅。灯光璀璨，音乐悠扬梦幻。空气里百合花的香气浓得化不开，混着香槟的甜腻，熏得人有些发晕。

宾客们已经落座。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。红毯尽头，那面缀满粉玫瑰的“百年好合”背景板，此刻看起来像个巨大的、粉红色的讽刺。

司仪站在舞台一侧，西装笔挺，笑容饱满，正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暖场，说着那些千篇一律却总能煽动人心的吉祥话。

“各位尊贵的来宾，各位亲朋好友！今天，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，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，我们齐聚一堂，共同见证一对新人的神圣结合…”

梁铮站在后台入口的阴影里。从这里，他能清晰地看到坐在前排主桌上的苏卉。她穿着定制的洁白主婚纱，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碎钻，在灯光下闪闪发光，衬得她容颜娇美，脸上洋溢着新娘特有的、无比幸福的光彩。她微微侧着头，似乎在和旁边的伴娘说着什么，然后忍不住捂嘴轻笑，眉眼弯弯。

幸福？光彩？梁铮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。他看着她颈间那条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钻石项链，看着她在灯光下完美无瑕的侧脸。几个小时前，这张脸上刻着的还是沉沦的欲念和背叛的愉悦。

司仪的声音还在继续，声情并茂：“…梁铮先生，苏卉女士，从相识、相知到相爱，他们经历了…“

梁铮的目光移向舞台中央。穿着灰色马甲的服务生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司仪讲台的侧面。他低着头，动作迅速而稳定地将那个厚实沉重的牛皮纸文件袋，稳稳地放在了讲台光滑的台面上。位置就在司仪一会儿要用的流程卡旁边。放好后，服务生立刻垂手退开，消失在侧幕的阴影里，整个过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
只有梁铮看到了。

那个文件袋，像个肮脏的脓包，突兀地趴在光洁的讲台上。

司仪终于完成了他的开场白，声调陡然拔高，带着煽动性的热情：“现在！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，欢迎我们今天最英俊的新郎——梁铮先生！”

掌声雷动！聚光灯瞬间打在了梁铮身上。

他深吸一口气。再抬头时，脸上已挂满了温柔得体的笑容，眼神明亮，步伐沉稳而坚定。他沿着红毯，在所有人的注视和掌声中，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。他像一个最完美的演员，精准地扮演着幸福新郎的角色，向两侧的宾客点头致意。目光掠过前排，苏卉正仰着脸看他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慕和期待。

梁铮的心，冷得像块浸透了寒冰的铁。

他走到舞台中央，站在司仪旁边。司仪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对着话筒：“新郎帅不帅？”

“帅——！”台下起哄声一片。

“新郎紧不紧张？”司仪继续调侃。

梁铮微笑着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牛皮纸文件袋。袋口微微敞着一点，隐约能看到里面录像带黑色的边缘。强力胶的气味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，被浓郁的香水和花香掩盖，只有他自己能清晰地闻到那股刺鼻的工业气息。

“还好。”他对着话筒，声音温和带笑，听不出一丝异样。

“哈哈，看来我们新郎官定力十足啊！”司仪大笑，转向台下，“那么，让我们以更加期待的掌声，迎接今天最美丽的新娘——苏卉**！”

更加热烈的掌声响起！婚礼进行曲庄重恢弘地奏响。聚光灯移向红毯尽头的大门。

大门缓缓开启。苏卉挽着她父亲的手臂，出现在光影里。洁白的头纱垂落，遮住她的脸庞。婚纱曳地，她像一个真正的公主，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下，一步一步，缓缓走向舞台，走向她的新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