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婚夜,我亲手掀开盖头,看见夫君的脸。烛火晃得他眉眼锋利,像一柄刚出鞘的刀。
他的视线直直落在我颈侧——那里有一道浅白的疤,
是替嫁前被嬷嬷按着头、用碎瓷划出来的。“冒牌货。”他轻声说,像在宣布我的死刑。
第二日天未亮,真千金却死在了新房外的枯井里。墨尘跪在井沿,背对着我,肩膀一抖一抖。
井壁青苔湿滑,她的脸浮在水面,像一朵泡胀的纸花。
最刺目的是他腰间那枚蟠龙玉佩——半年前随“真王爷”一起失踪的信物,
如今却挂在这个“假夫君”身上。他回头,目光穿过我,像在打量一具尸体。
第一章“跑。”这个念头刚冒头,就被我自己掐灭——苏家上下几十口还在他手里。
红绸盖头摊在桌上,像一滩未干的血。我把它团了团塞进袖中,也许能勒死人,
也许能当绳子。脚尖刚踮上窗台,外头忽然火把通明,脚步杂沓如暴雨。“搜!
一个角落都别放过!”门被刀背撞开,风灌进来,烛火险些熄灭。四名侍卫持刀而入,
刀尖滴着夜露。我僵在原地,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梁上灰。“王妃?”为首的侍卫认得我,
语气却像在辨认赝品。我垂眼,让睫毛遮住眸子里的盘算,
“王爷……王爷方才还在……”话未完,远处忽起杀声,马嘶人沸。侍卫们对视一眼,
匆匆退至门外,撂下一句:“安分些,若乱动,苏家一个都活不成。”家人?我无声冷笑。
他们早把我卖了。转身,墨尘已立在门槛,玄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像一面招魂幡。
“想逃?”他嗓音低哑,每个字都沾着血腥气。我缩了缩肩,让恐惧显得真实,
“我……我只是害怕。”他逼近一步,阴影罩住我,“怕?那就把怕嚼碎了咽下去。
苏家今夜要是少一个人喘气,我就让你用血去填。”指甲陷进掌心,我逼出一点泪,
颤巍巍去拾地上的红绸。他盯着我,像猫看耗子,半晌才挥手让侍卫退下,自己往椅背一靠,
闭目养神。机会来了。我跪着整理喜帐,故意让绸缎扫过那侍卫的靴面。他皱眉避让时,
钥匙“叮”地一声晃到我能触及的范围。“对不住……”我假意去扶,袖口掠过他的腰带,
钥匙已落入暗袋。金属的凉意贴着腕骨,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。更鼓三声,墨尘呼吸渐沉。
我赤足踩过地毯,每一步都压住心跳。推门时,铜轴发出细微的“吱呀”,
我屏息回头——他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,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薄刃般的阴影。“谢了,
假王爷。”我无声道,闪身没入走廊的黑暗。夜风裹着血腥气,火把在远处连成一线。
我贴着墙根走,忽闻前方低语:“王妃来路不明,要不要先关起来?”“等王爷令。
”我缩进假山缝隙,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。钥匙在掌心发烫,后院小门近在咫尺。
锁孔生锈,钥匙却顺滑得诡异——仿佛它本就该在此处。门轴开启的刹那,
身后炸开一声怒吼:“站住!”墨尘立在十步外,剑尖指地,血珠顺着槽纹滚落。
月光把他的脸削得惨白,像一***剥下来的人皮。“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去?”他声音很轻,
却每个字都带着倒刺。我转身就跑。风在耳边撕裂成布条,火把的光斑在地面跳跃,
像一群追猎的狐火。我不敢回头,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后颈——滚烫,
带着陵墓般的腐朽气。第二章我狂奔至回廊尽头,一脚踢翻花盆。碎陶声引得追兵转向,
自己闪进月洞门,后背紧贴着潮湿砖墙喘气。钥匙硌在腕骨,冰凉得像枚刑具。
墨尘的脚步停在被我踢碎的花盆前。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,细长一条,像被拉开的弓。
“玩捉迷藏?”他声音带着笑,却听得我后颈汗毛倒竖,“井里刚捞上来一个,
你也想下去陪她?”我咬紧牙关,猫腰钻进竹林。竹叶边缘割脸,生疼,却比刀温柔。
穿出林子便是马厩,一匹栗色老马正低头嚼草,缰绳垂在槽边晃荡。我踮脚解绳,
它却喷着响鼻后退。“嘘——”我伸手去摸它鼻梁,掌心全是汗。老马忽然安静,
用湿润的鼻子碰了碰我袖中的红绸。那布料浸过喜烛油,仍带余香。我翻身而上,
缰绳绕腕三圈,脚跟狠狠一夹马腹。身后火光大盛。墨尘站在竹林缺口,玄衣被风吹得鼓起,
像只收翅的夜枭。他没追,只抬手做了个手势。下一瞬,箭矢破空而来。我伏在马颈,
听见羽箭钉进木栏的闷响。老马吃痛,撒蹄狂奔。府门已闭,
我扯缰转向西侧角门——那里常年堆柴,门板烂出洞。马跃过柴堆时,一根断枝划破我小腿,
温热血流顺着靴筒滑进鞋里。门洞外是条窄巷,污水映着火光。老马踏过时,污水溅起,
像一串碎掉的镜子。我回头望,王府高墙在夜色中浮动,如同一只蹲伏的兽。
巷口忽然闪出黑影。我猛地勒马,老马前蹄高抬,差点把我掀下去。那人却单膝跪地,
声音压得极低:“苏姑娘,走水道。”他抬头,露出半张烧毁的脸——是马夫老周,
去年因“偷草料”被打瘸,我曾偷偷给他送过金疮药。我无暇多想,滚鞍下马,
把缰绳塞回他手里。“老马识途,你带它回厩,别连累你。”老周愣了愣,
把缰绳又推回来:“马比人快。”我俯身钻进暗渠。腐水没过膝盖,老鼠贴着墙根逃窜。
钥匙挂在颈间,每走一步就敲一下锁骨,像在给逃亡计时。暗渠尽头是护城河。我攀上石阶,
才发现红绸不知何时散了,半截漂在水面,像截被斩断的喜烛。城墙上的火把排成蛇形,
正朝这边游来。我深吸一口气,把红绸捞起来拧干,缠在颈侧遮住疤痕。水很冷,
但疤痕更冷。“赝品也好,棋子也罢。”我对自己说,“总得先活下去,才能知道我是谁。
”身后铁甲声渐近。我弯腰没入芦苇,任由泥水吞没脚踝。月光碎在河面,
像极了我被撕碎的盖头。第三章我钻进芦苇丛,水立刻漫到腰际,腐叶黏在裙角,
像一层湿冷的鳞。火把的光在城墙上游动,照出巡逻兵的影子——一排矛尖,
像锯齿慢慢啃过夜空。钥匙贴着锁骨,凉得发疼。我把红绸在颈后打了个死结,
刚好遮住疤痕。布吸了水,沉甸甸地勒住喉咙,倒比刀口更像刑具。对岸有片老柳林,
枝条垂进水里,像一排绞索。我踩着淤泥往那儿挪,每一步都陷到踝骨。忽然脚下一空,
整个人滑进暗沟,水瞬间没过头顶。口鼻灌进腥臭,我死死咬住牙关,指节抠住沟壁的砖缝。
砖缝里嵌着碎瓷,割破指尖——疼,却让人清醒。我借力探出头,发丝黏在脸上,
像一层湿网。柳林就在十步外。我拖着湿重的裙子爬上去,柳条抽打脸颊,留下细小的血痕。
林深处有座废弃的砖窑,烟囱塌了半截,月光从破口漏进来,像一柄倒悬的剑。
我蜷在窑膛里喘气,听见自己牙齿打战。湿透的衣襟贴着皮肤,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。
抬头时,才发现窑壁刻着歪歪扭扭的字:“永熙二年,苏氏阿衡藏粮处。
”第四章窑壁上的字被火烤得发焦,指尖一抹,炭灰簌簌落下。
苏氏阿衡——我那位早夭的姑祖母,族谱里只留一行墨印。墨尘搜府时,
我曾听嬷嬷嘀咕:“真千金原该生在永熙二年,命硬,克死生母。”原来,她没死,
只是被藏在这儿。**着窑壁,湿衣蒸出白汽。钥匙从领口滑出,在微光里闪了闪。
锁孔对不上砖窑,但它能开另一道门——王府地窖的侧闸。那里存着今年新贡的烈酒,
封坛泥上盖的是苏家商号的戳。苏家用酒换绸缎,绸缎换通关文牒,文牒换一条活路。
我掰下一截干柳枝,在泥地上画路线:护城河→暗渠→地窖→马厩后门。墨迹晕开,
像条蜿蜒的血迹。忽然,窑顶“咔啦”一声。我抬头,
月光被黑影遮住——有人踩着碎瓦探头。不是墨尘,是个瘦小的女人,发间银簪一晃。
“阿九?”她低声唤我乳名。我认出来了,是真千金身边的哑婢小寒。
她打着手语:“**没死,被王爷藏在地窖。”我心脏猛地一沉。井里的女尸是谁?
小寒指了指自己喉咙,做了个割颈的动作,又比划:“替身,穿**的衣裳。”所以,
墨尘哭的不是真千金,而是替身的“假死”。他到底在布什么局?小寒扔下一捆粗布男装,
转身消失在瓦砾间。我脱下湿嫁衣,换上粗布衣,把钥匙缝进裤腰。临走前,
我把那块泡水的红绸塞进破瓮——让它替我烂在这儿。窑后有条踩出来的泥径,
直通城西废渠。我贴着墙根走,路过一处早市,蒸饼的香气钻进鼻腔,饿得发慌。
摊主正在收摊,我摸出袖中最后一枚铜钱,买了块冷饼。饼咬开,
里头夹着一张薄纸:“三更,水门,船。”字迹是小寒的,墨还没干透。
我把饼连纸一起吞了,纸角划着喉咙,像吞下一枚钩子。钩子那端,是墨尘,还是姑祖母?
不知道。但钩子已扎进血肉,只能往前游。第五章冷饼里的纸条像薄刃,一路割到胃里。
我蹲在废渠石阶,把最后一口饼渣咽下,喉咙里泛起铁锈味。城西水门戌时关闸,
此刻梆子刚敲二更,尚有余地。我抹掉嘴角油星,把粗布帽压到眉骨,
低头混进送夜香的驴车队。木板车吱呀碾过青石板,桶里的馊水溅出几滴,落在手背,
烫得像是活的。车把式老赵眯着醉眼,没认出我——半个时辰前,
他还在王府后门替我倒过炉灰。“小兄弟,借个火。”我递过去半根湿柴,
他咧嘴露出三颗黄牙,把火把凑过来。火光一跳,照见我袖口暗红的嫁衣残线,
我侧身让阴影吞掉颜色。水门石拱下,潮气裹着鱼腥。守卒正围着铁锅喝热汤,
蒸汽糊了他们的视线。我贴着墙根溜过去,脚尖探进水里,冰凉瞬间爬满小腿。
船已候在桩边,乌篷低矮,像只蹲伏的水鸟。艄公帽檐压到鼻梁,只露出半截刀疤。
“阿九?”他声音沙哑,像瓦片刮过铁锅。我点头,把腰间钥匙抛给他,“先付船资。
”钥匙落进他掌心,却没收进怀里,反而掂了掂,扔回给我。“有人替你付过了。
”他侧头示意船舱。舱里点一盏豆油灯,灯芯短得可怜,照出一个人影——小寒。
她换了素布衫,膝上横着一只白布包袱。包袱解开,里头是一截断簪和半张焦黄纸页。
簪尾刻着“衡”字,是我姑祖母的遗物;纸页边缘焦黑,却还能认出墨尘私章的残角。
小寒打手语:“**被困地窖。王爷明早开坛祭祖,要用她血祭。”我喉咙发紧,
血祭……难怪要留活口。船身一晃,离了岸。水门阴影缓缓后退,像巨兽合拢的牙。
我摸到舱板缝隙里渗出的水,指尖发颤。“回去。”我说。艄公抬眼,
刀疤在灯下扭曲,“水门一旦出闸,天亮前回不去。”“那就凿洞。”我抽出钥匙,
尖头对准舱底,“要么现在掉头,要么一起沉。”小寒按住我的手,摇头,比划:“有暗渠。
”她展开第二张纸——是地窖通风口的草图,红笔标出一条虚线:从废渠逆流,
穿三座桥洞,直达王府西北角。艄公嘬着牙花子,半晌,把篙子往水里一点:“一炷香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