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+ A-
A+ A-

1画框里的光七月的风裹着蝉鸣撞进公园,陆时坐在长椅上,

指尖的炭笔在画纸上悬了半小时。画纸中央是半幅未完成的梧桐树荫,枝桠纠缠着空白,

像他卡在喉咙里的灵感。自从父亲去世、祖父将那块缺了表盖的旧怀表收进木箱深处后,

他笔下的世界就失了色彩,只剩灰调的“过去”在纸上游荡。他烦躁地蹭掉画纸上的炭痕,

这个动作让他额前几缕微卷的黑发垂落,遮住了部分视线。他下意识地抬手将其捋向脑后,

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清晰的下颌线和微抿的薄唇显露出来,

也让他左眉骨处一道极浅的、不细看便无法察觉的白色疤痕,短暂地暴露在阳光下。

他抬眼时,视线突然被不远处的花丛勾住。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半蹲在月季丛前,

她的长发在脑后松挽,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侧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
她的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强光的、近乎透明的白,

这使得她脸颊上因炎热而透出的淡淡红晕尤为明显。她的指尖轻碰一片蜷曲的叶子,

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梦。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她发梢跃动成细碎的金色光斑。

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小喷壶,对着叶片背面细细喷水,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,

让落在她肩头的柳絮都显得小心翼翼。陆时的手先于大脑动了。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,

急于捕捉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,捕捉水雾中瞬间折射的微光,

捕捉她起身时裙摆扫过花丛那一下生动的弧度。他画了二十六年,

感到调色盘里所有沉寂的颜色都在发烫——那些他以为永远丢失的、关于“生命力”的色彩,

正从这个陌生姑娘的侧影里,势不可挡地漫溢出来。“您在画这个花坛吗?

”清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陆时的炭笔一顿,在画纸边缘划出一道突兀的线。他回过头。

姑娘已经完全转过身来,正看着他。她不算顶漂亮,

却有一双让人见过便难忘的眼睛——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,像被溪水洗过的琥珀,

此刻在树影光斑间,流转着温和又略带好奇的光彩。她手里还握着喷壶,

帆布包上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徽章。“不,”陆时将画板转向她,

指尖因一丝莫名的紧张而微微发烫,“在画你。”姑娘怔住了,

走近时带来一阵浅淡的草木清香。随着她的靠近,陆时注意到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,

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指关节处却有着与这双手的秀气不甚相符的、细微的薄茧和晒痕,

那是长期与泥土、花枝打交道留下的印记。她的目光落在画纸上,

睫毛轻轻颤了颤——画里的自己半蹲在花丛中,被阳光温柔地包裹着,

连发间的柳絮都带着毛茸茸的光晕。

这完全不同于镜子里那个被母亲要求“站有站相”的、拘谨的自己,

而是一个……被画笔深情凝视、安然存在于此刻的、松弛的灵魂。“我叫叶知秋,

”她伸出手,指尖带着植物叶片的微凉,“是附近花店的养护员,

偶尔来帮公园打理这些花草。”“陆时,”他回握,

那短暂的触碰让他心头空白处的轮廓骤然清晰,仿佛被光照亮,“画画的。”他站起身时,

叶知秋才发觉他很高,自己需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。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,肩膀宽阔,

身形挺拔,是长期保持运动的那种匀称结实,

但周身却莫名笼罩着一种与他体格不符的、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沉静,

甚至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。风卷着蝉鸣掠过,梧桐叶沙沙作响。叶知秋看着画里的自己,

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里有星火的青年,忽然觉得,这个盛夏的午后,

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被“规矩”捆缚得发紧的心里,“啪”一声,温柔地松了绑。

2彼此的解药陆时第一次带叶知秋夜跑时,她还在下意识地攥着衣角。“我妈说,

晚上九点后不能出门,更不能……跑这么快。”她的声音混在夜风里,

带着被规训多年的胆怯。陆时放慢脚步,回头冲她笑,

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:“那你有没有听过,夜晚的风掠过耳边的声音,比白天的更柔软?

”他拉着她跑过被路灯拉长的树影,跑过便利店门口那片暖***的光,跑过河边时,

叶知秋忽然停下,望着河面被风吹碎的月亮倒影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“原来晚上的风,

真的不一样。”她的长发被风吹乱,却破天荒地没有去整理,反而张开手臂转了个圈,

裙摆扬起的弧度,像一朵在夜色中终于决心绽放的花。后来那次暴雨,

陆时拉着叶知秋冲进雨幕。她起初还在笨拙地躲闪,后来被他拽着踩过一个个明亮的水洼,

忽然就释然了,跟着他在倾盆大雨里放声大笑,直到两人都湿透,

坐在便利店门口啃着热乎乎的包子。“我从来没这样过,”叶知秋咬着包子,

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,“我妈说淋雨会生病,会被人笑话。”“那是她的人生准则,

不是你的。”陆时递过纸巾,看着她擦拭脸上雨水的认真模样,

感觉心里那个自父亲离开后便一直存在的“被抛弃”的空洞,正被这些任性而鲜活的瞬间,

一点点填满。真正让叶知秋对陆时产生深刻依赖的,是那次幽闭恐惧症的发作。

她母亲找到花店,试图强行带她回家,争执间将她锁进了黑暗的储物间。狭小的空间,

堆积的花盆压迫着呼吸,就在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,感觉黑暗如潮水般淹没视线时——“砰!

”储物间的门被猛地撞开。陆时举着扳手站在门口,额角沾着木屑,逆光的身影如同剪影。

看到她的一瞬,他立刻扔下工具冲过来,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中。“别怕,看着我,

我在这里。”他的声音稳定得像磐石,手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,驱散了密闭空间的寒意,

“我跟***谈过了,你已经是成年人,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。”那次之后,

叶知秋搬出了家,正式接手了小花店。开业那天,

陆时送了她一幅画——画里是在暴雨中奔跑大笑的她,

背景是撕裂乌云、漫天倾泻的金色光芒。“叫《光的形状》,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

“因为你,我才重新学会了如何描绘光。”叶知秋也同样在治愈着陆时。

她会指着店里的绿萝告诉他:“你看,就算叶子黄了,只要剪掉旧的,新的生命就会长出来。

”她会在他面对画布一筹莫展时,默默递上一杯温牛奶,轻声说:“别急,等风来的时候,

灵感也会跟着来。”陆时开始了《秋之光》系列的创作。画中有花店门口沐浴晨光的绿植,

有叶知秋低头修剪枝叶时宁静的侧脸,有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看夕阳将云朵染成蜜色的背影。

他的调色盘上,那些名为“灰霾”与“过去”的颜色被挤到了角落,

取而代之的是饱满的、带着草木呼吸与阳光温度的色彩。3旧时光的影陆时找到那枚怀表,

是在整理祖父遗物的一个午后。在老房子尘封的木箱最底层,

他发现了那个缠着褪色红绳的漆木盒子——里面装着父亲陆明轩的少数遗物,

以及一枚银质怀表。怀表很旧了,沉甸甸的。表壳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已被岁月磨得略显平滑,

表盘是深邃的暗蓝色,如凝固的午夜,两根指针静默地停在三点十分的位置。

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——“嘶!”指尖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,

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蜂鸣般的耳鸣,

一股混杂着旧书页、生锈铁器与冬日冷雨的奇特气味钻入鼻腔。“怎么了?

”叶知秋闻声走来,看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,连忙扶住他的胳膊,“脸色这么差,

是不是低血糖?”“没事……可能这里太闷了。”陆时迅速将怀表放回盒中,

那诡异的耳鸣与气味果然如潮水般退去。他只当是老房子空气不流通,却没有注意到,

就在他放下怀表的刹那,叶知秋刚递给他的那杯水,

光滑的玻璃壁上无声无息地凝结了一层异常浓重的白霜,而窗外,

是三十多度、热浪翻滚的盛夏黄昏。晚间,陆时翻出父亲的旧照片给叶知秋看。

照片上的陆明轩穿着笔挺的军装,站在一棵老槐树下,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的口袋上,

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。“我爸走得太早,”陆时的声音低沉下去,

“小时候我总忍不住想,他是不是……故意选择离开我的。”“那……祖父呢?

”叶知秋轻声问,递给他一个刚削好的苹果。“祖父后来变得很沉默,

”陆时想起老人总是坐在窗边,对着虚空发呆的身影,“他几乎从不提起我爸,

好像那段往事,是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。”那枚怀表,最终被陆时带回了自己的公寓。

临睡前,他在台灯下仔细端详,暗蓝色的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。

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表冠上那处特别的磨损痕迹,

然后不小心——或许也是某种必然——向下按动了它。“咔嗒。

”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。几乎同时,

台灯的光线明显地、诡异地暗淡了一瞬,如同被什么东西短暂地吞噬了光芒。

陆时猛地坐起身,看向窗外——夜空清朗,并无云朵遮月。而床头柜上那杯水,水面之上,

再次缭绕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寒气。“是太累了吧。”他喃喃自语,将怀表放进床头柜抽屉,

翻身睡去,心里盘算着明天该去花卉市场为知秋的店进一批新的多肉植物。他没有听见,

在他沉入梦乡之后,那枚躺在抽屉深处的怀表,

正持续发出一种极其微弱、却如同人类心脏般规律搏动着的……振动声。盛夏依旧如火如荼,

花店门口的向日葵追逐着太阳,陆时的《秋之光》系列进展顺利。

叶知秋坐在花店门口的小凳上,望着在画架前专注创作的陆时,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。

她并不知道,那枚被锁在床头柜里的怀表,如同一颗被埋藏于时间流沙中的种子,

正贪婪地吸收着当下的幸福作为养料,静静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,将这片充满光的日子,

撕裂得体无完肤。而陆时也同样不知道,他所以为的“救赎”,

其实只是一段更漫长、更残酷旅程的温柔序曲;他拼命想要抓住的“现在”,

正被来自旧时光的无形引力,一点点拖向命运的深渊。

4时光的裂缝入秋的风已带上了清晰的刃,刮过窗棂。陆时第三次摩挲着那枚怀表,

暗蓝色的表盘被指尖焐得温热,那根停在三点十分的指针,像一根冰冷的针,

刺在他关于父亲记忆最柔软的部位。触发它的契机,源于前夜一次意外。画具箱被打翻,

怀表滚落在地,表盖弹开的瞬间,一道冷白的光掠过——他第一次发现,

内盖之下竟贴着一帧指甲盖大小的老照片。照片里是父亲年轻时握着同款怀表的侧影,

边缘有一行褪色却凌厉的小字:「1998.10.17.别等。」就是这行字,

像一句跨越时空的咒语,让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按下了表冠。“咔嗒。”一声轻响,

如同锁芯转动。公寓里暖黄的灯光骤然扭曲、失色,变成一片没有温度的惨白。

窗外的车水马龙瞬间死寂,取而代之的,是淅淅沥沥、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雨声。他低头,

发现自己站在老房子的巷口,巷尾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——这是他十岁那年的夏末,

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段时光。他看见年轻的父亲从巷口走来,军装上衣的口袋突兀地鼓胀着,

仿佛塞着什么沉重的东西,右手死死地按在上面,与旧照片里的姿态重合。父亲走进杂货店,

买了块他最爱吃的桂花糕,转身时,竟朝着巷口空无一人的方向,极浅地笑了笑。

陆时的心脏狂跳,他想冲过去,想抓住父亲的衣角。可指尖骤然传来被电流贯穿般的剧痛,

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面,哗啦一声,分崩离析。“陆时?你还好吗?

”叶知秋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。她端着刚泡好的菊花茶走进来,

帆布包上的银杏叶徽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陆时猛地回神,怀表还死死攥在掌心,

表壳烫得吓人,而他腕间的皮肤上,已沁出一层冰冷的黏腻。“没事,

”他把怀表飞快地塞进抽屉,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,指尖的麻痹感仍在蔓延,

“刚在……构思《秋之光》的下一幅。”叶知秋把温热的杯子放在他手边,

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,立刻担忧地蹙起眉:“手怎么这么冰?是不是又熬夜画太晚了?

”她俯身整理画架上散落的画纸,发间的草木香混合着菊花的清暖,这本该让他安宁的气息,

此刻却让他无比清晰地想起巷口父亲那个消失在雨幕中、决绝的背影——他离真相,

似乎真的只差一步。只要再按一次,或许就能解开那个缠绕他半生的心结:父亲当年,

究竟是不是“故意”离开。这个念头,像一株带着毒刺的藤蔓,悄无声息地缠紧了他的心脏。

第一次穿越后的第三晚,陆时特意约叶知秋去了那家由杂货店旧址改建的“张记馄饨店”。

他沉浸在穿越带来的“真实”记忆里,

兴奋地描述着童年细节:“我爸总把肉馅多的那碗推给我,

自己就喝点清汤……”叶知秋握着汤匙的手顿在半空,眼神里带着清晰的困惑:“陆时,

你之前不是说……十岁以后,就没再和父亲一起吃过馄饨了吗?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些,

“而且,这家店我们上周路过时,明明还挂着‘暂停营业’的牌子呀。

”陆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。

清晰的画面——“张记”的招牌、靠窗的位置、父亲推过来的碗——在叶知秋平静的叙述下,

竟显得如此摇摇欲坠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掌心里还残留着怀表带来的灼热触感,

可那些他亲身“经历”的过去,竟只是他一个人孤岛般的记忆。“可能……可能是我记混了。

”他勉强扯动嘴角,舀起一个馄饨塞进嘴里,味同嚼蜡,

只剩心底一片荒凉的恐慌——怀表不仅在偷走他的现在,

更在无声地篡改、侵蚀着他与知秋共同的过去。5崩塌的灯塔十月深了,寒气侵骨。

陆时的公寓里,灰尘在《秋之光》未完成的第七幅画框上积了薄薄一层。画布上,

叶知秋温柔的侧脸只勾勒了一半,而周围的空白处,

被他无意识地、反复地画满了扭曲的怀表象形图案。他开始长时间地将自己锁在书房。

怀表成了唯一的钥匙,开启一扇扇通往过去的门:有时是父亲送他去幼儿园的清晨,

有时是祖父对着怀表老泪纵横的黄昏……每一次都仿佛触手可及,

每一次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,像烟雾一样从他指缝间溜走。而现世中的他,

小说《逆流的时钟》 逆流的时钟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

全文阅读>>
  1. 上一章
  2. 目录
  3.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