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希望读者宝宝们,天天开心!」
1983年,关中平原,渭河村。
梁一禾醒来时,炕上的凉席被汗水浸湿,耳边蝉鸣嘶响声将她拉回现实。
她眨了下眼,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屋梁,斑驳的窗棂上贴着一张红双喜,歪歪斜斜的吊着角。
这是……重生了?
意识到这点的瞬间,记忆汹涌而来,像夏日翻腾的河水,一发不可收拾。
那年夏天,梁一禾几乎天天往供销社跑,追问有没有从京城寄来的录取通知书。可一个月过去,却始终毫无音讯。
这天中午,她刚进院门就愣住了,房门和窗户全用米糊贴上了红双喜!
院子里还放着一口红漆木箱子,箱盖半掩,里面露出几身新缝的布衣裳,旁边是一对龙凤呈祥的陶瓷脸盆、两把木梳、一床喜被,还有两只用红布条绑紧的竹筐,里面堆满了红枣、花生、桂圆、瓜子……
王富贵站在屋门口,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,正憨憨的咧着嘴笑。
“哟!新娘子回来了!快进屋打扮打扮,准备出嫁咯!”
梁一禾以为进错了院子,正准备退出去再看看。
“娘!我求你……一禾能考上大学的,她不能嫁啊!”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把梁一禾钉在了原地。
人群自动让出一条缝隙,梁一禾就看见母亲李瑛跪在院中,双手死死拽着奶奶的裤脚,额头砰砰磕在青砖地上,额角都渗血了。
“妈!这怎么回事?”梁一禾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几个壮实的村妇推搡着进屋梳妆了。
说是梳妆,不过是粗暴地把她按在板凳上,强行套上一身大红布衣,头发胡乱拧成麻花辫,随手拿一块红盖头就往她头上一罩。
“婶子……是不是搞错了?前段时间奶奶问过我,我说了我不嫁的!你们肯定搞错了!”
旁边的妇人笑得合不拢嘴,“傻丫头!还在做上大学的梦呢!你大伯家也是为了你好,你看你从小没爹管,你娘没男人护……嫁给王家就有人给你们母女俩撑腰了,多好呀!”
说着,那妇人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,麻花辫拧得死紧,像要把她的头皮扯下来一样。妇人嘴上还在絮叨,“富贵儿还在外头等着接你回家呢!咱快着点,别耽误了吉时!”
屋外,妈妈李瑛的嗓音撕心裂肺,“都说了不嫁、不嫁!我家一禾不嫁!她能考上大学的!”
可院子里围着的乡邻和大伯一家却七嘴八舌劝着,“都啥时候了,要真能考上,早该有信儿了。”
“王家有地有粮,将来一禾嫁过去,一辈子吃穿不愁啊!”
“一禾丫头长得俊俏,日后给富贵儿生个大胖小子,你个当娘的可是有晚福咧!”
屋里的梁一禾吓得手脚冰凉,耳边是哄闹声,眼前是一片喜庆的红。
她被恐惧和绝望逼得直发抖,猛地推开给她梳妆的妇人,从竹筐里抓起一把生了锈的剪刀,冲出房门——
她双手颤抖着将剪刀抵在脖颈。
“你们这群王八蛋!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——”
细细的刀尖已经划破皮肉,渗出一丝殷红。院子里霎时寂静,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。
梁一禾一咬牙、一闭眼,就准备自刎做个了断!
就在这时,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将剪刀打落,**辣的痛传来,梁一禾抬眼一看——正是舅舅李江城。
“你们这群兔崽子,我外甥女不嫁!”他拉起梁一禾的手腕就往外走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“不嫁……我不嫁!”
躺在炕上的梁一禾,脑袋轰鸣作响,记忆带来的痛苦让她泪流满面。
还未从被逼嫁人的恐怖回忆中清醒过来,另一段回忆又如潮水般扑来,将她彻底吞没……
梁一禾仿佛是幽灵般,看着记忆中的自己,已不复少女模样,鬓角间生出了几缕白发,双手合十作祈祷状。
这是?自己三十五岁去赶庙会那年……
梁一禾看着自己在香炉前点香祈愿,“保佑妈妈、舅舅一家身体健康、保佑自己在岭南做生意顺利,能快点买房,从梁家接走妈妈。”
烟雾缭绕间,耳边传来村民的闲言碎语。
两个男人挨着肩膀,脚步踉跄,其中一个,正是曾经渭河村的邮递员。
“婉君命真好啊,嫁了高官!老梁家可都靠她撑门面了……那年高考,哎哟——要不是她爹机灵、知道换了档案、户口照片,能考上那个什么大学?还不是用了那谁的……”
“嘘!别说了,老梁家今时不同往日了,那些事可不敢提……”
梁一禾愣住,滚烫的香灰落在手背上,却浑然未觉。
待回过神,她已下意识追上去,拦住男人,声音颤抖道:“你刚才说的——什么意思?换了谁的档案?!”
对方酒意散了半截,脸色发白,含糊搪塞,“我啥也没说……你听岔了……没那回事!”说完,俩人拔腿就跑。
梁一禾心疼得看着自己怔怔站在香火烟雾里,无助又可怜。
***
记忆画面一转。
长安县城广场,人声鼎沸,红色横幅挂在广场的中心,上面写着「热烈欢迎京城企业家返乡助力乡村建设」。
梁一禾恰好骑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路过,她要去老供销社补一批布货。
自从去岭南批发布匹被骗后,她买房一大半钱都搭了进去,最近手头紧得很,只能做点零散布料的修补单。
谁知赶上县城这阵动静,她准备绕路离开。
可在人群缝隙间看见一辆白色小轿车缓缓停下。
车门打开,一个女人走了下来。真丝衬衫、细高跟皮鞋,卷发精致,举手投足都透着不属于小县城的气派。
眉眼间,却与梁一禾有几分相似。
梁婉君?
十几年未见,还是那张熟悉的脸,却带着精致的妆容,早已褪去乡下人的土气,原本像年画娃娃一样的圆脸也变成瓜子脸,眼神中透露着精明能干。
再也不是记忆中施舍她鸡蛋的丫头片子了。
扩音器响起高昂的声音:“热烈欢迎京城对外经贸大学八四届优秀校友——梁婉君女士……”
梁一禾脚步僵住,心脏“咯噔”一下。年前在庙会听到的闲言碎语又在耳边回响。
——京城对外经贸大学!怎么会是这所学校?她当年一心报考的志愿。
以梁婉君的成绩怎么可能考得上?
台上的梁婉君神情从容,笑意优雅,与几位看似干部模样的人逐一握手,缓缓站定后,轻轻挽住一位儒雅男子。
梁一禾呆站在人群中,老旧的三轮车歪靠在一旁,脖颈间的伤疤一到阴雨天就发痒。她有些心烦意乱,抓挠时就用了些力气,脖颈一片红。
那颗怀疑的种子,终究是破土而出。
梁一禾等在广场的外围,雨又开始落下,细密得像针尖一样扎在她身上。
活动结束,人群散的差不多了,她看见那个儒雅男人为梁婉君撑起一把碎花洋伞,男人穿着灰色中山装,看着说话挺有分量的,这人是她的堂妹夫——王斌。
人群中有个妇人悄悄地嘀咕,“哼、这么年轻就副科干部,家里肯定有后台。”
梁婉君停下脚步,笑容挂起,“这位女同志,这话可不能乱讲,王斌同志是从基层干起的。这年头胡编乱造可是会给别人造成大困扰的。”
那位妇人吃瘪,惺惺地闭了嘴,退回人群中。
梁一禾看着这对夫妻坐上小轿车,她决定骑着三轮远远跟随着,一路跟着车去到了县招待所。
王斌下车后和几位干部握手、点头、寒暄,眼中尽是名利场中人的沉稳。
而梁婉君呢,则站在他身旁得体微笑着,优雅知性得像个贤内助。
梁一禾站在十几米开外的雨中,冷眼看着这场告别仪式。
她的粗布衣已经被雨水打湿,裤脚沾着泥点子,头发顺着脖子滴水,面色有些苍白。原本面容姣好的她,经过这几年风吹日晒,也被摧残得不像样了,更何况现在湿答答的落魄样。
和她这个好堂妹,可真是天差地别。
梁一禾走上前,声音不大,“婉君。”
梁婉君侧身看去,瞥见了在雨中站着的狼狈消瘦身影。
她定睛看了一会,仿佛是在努力翻找记忆,片刻后才柔声说道:“一禾姐?你怎么在这?”
那声“一禾姐”,软的像糯米团子,让梁一禾都有些恍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