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喉咙蓦地发紧。
其实最初选中入宫的,是我的幼妹温雪芙。
可爹娘不愿幼妹受苦。
于是他们对我晓之以情:“陛下病体垂危,时日无多,星禾你怜惜怜惜妹妹,你去好不好?”
“圣意难违,我们温家不能抗旨不遵啊。”
君要臣死尚且得死,生身父母要我跳火坑,我没有不跳的道理。
入宫那天,我便已下定决心,此生再无来处。
陆沉恨我,也恨温家,他娶温雪芙定然只为报复。
可无论如何,幼妹无辜。
我攥紧手心,拔腿追上,在冷殿门口叫住了陆沉:“陆相。”
他回眸,满脸冷然。
和两年前我入宫时,他冷然看着我出嫁的样子如出一辙。
我将头低了又低,喉间堵涌,艰涩开言:“陆相,若你娶雪芙是为报复我,还请你放过她。”
他冷声讽笑没忍住失言:“温星禾,你以为你是谁,值得本相报复?”
他转身走了。
我僵在原地,心脏像被人扯了一下,隐隐难过起来。
过路的浣衣局宫女,三三两两,小声议论。
“禾太妃是受什么**了吗?这京中人人皆知,陆相爱雪芙**是爱到骨子里的。”
“雪芙**畏寒,他亲手打造暖沉木车轿。”
“而且上次温**染了瘟疫,太医都隔帘问诊,陆相却不顾安危贴身照顾……”
如针芒刺骨,我竟连唇间嫩肉被咬破了,咬烂了,都没发觉。
如今的温家,出了个陪葬的朝天女。
无能兄长可授封锦衣卫千户,温家在朝堂中站稳了脚跟,如今又有陆相庇护。
前路尽是坦途。
陆沉也早已如我所愿那般,放下了我,有了新的爱人。
我该高兴的,可转身,眼泪还是掉了满脸。
我转身抹去,回了寝房。
差婢女小春寻了块的木牌,往上面一刀一刀刻自己的名字。
小春加了炭火,添了茶水,看清我所雕之字,惊讶道:“太妃的碑自有皇家供奉,何须自己来攥刻?”
我强扯出一抹苦笑:“皇家供奉的碑,是先帝太妃。”
小春不解:“先帝太妃不就是您吗?”
我握紧刻刀。
我的前半生是温氏嫡女星禾,后半生是先帝的太妃,是姜朝唯一一位殉葬的朝天女。
唯有死后,才能是我自己温星禾。
我想为自己立个衣冠冢,刻着刻着,心中蓦地涌上悲凉。
可悲的是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刻。
……
最终我只能刻上温氏女三个字。
字刻完了,天也已亮了。
我请旨出了宫。
此身不由己,我却想在城外翠云廊给自己立了一个简单的衣冠冢。
回望此处,翠绿不再,白雪覆盖。
犹记得十六岁的陆沉与我同乘一马,他扯着缰绳,**在他怀里。
他就指着这片翠绿的山林,兴奋与我说:“阿禾,待日后我们成了婚便在此处开府。”
“我替你劈木做秋千,闲暇时我来钓鱼,你烹饪,好不恣意。”
我仿佛看见,陆沉拿着鱼饵就站在湖泊旁,笑着和我说:“阿禾,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了。”
不觉间,嘴角荡开了笑意。
再抬眸,什么都不见了,那湖泊处早已冰封成冰。
我黯然了眸子。
曾经亲手选定的新婚府邸,如今,成了我的埋骨地。
我转身上了马车,车轿缓缓向前,却在北街寸步难行。
我掀开帘子去看,笑嘻嘻的喜婆给我塞了一把喜糖:“姑娘,沾沾喜气!今儿陆相与温**下定了,正沿街派发喜糖呢。”
轿子外,此起彼伏的恭贺声。
我怔着接过:“真好啊,祝他们百年好合。”
接过喜糖,剥开糖衣,甜腻的滋味在唇内蔓延开来。
可怎么那么苦呢,浸痛了我的五脏六腑。
车一路颠簸,我只觉周身冷气逼人,冷到止不住发颤。
小春赶紧扶住我,声音哽咽:“太妃,您寒毒又发作了,我马上去叫太医!”
我牙关打着颤,无力回应她,只陷入了一片混沌。
前方的路满是血色的窟窿,路上的行人举着白幡,哀乐声阵阵响起。
我又惊又恐,害怕得喊陆沉的名字:“陆沉,你在哪啊……”
只有在梦里,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。
才会希望陆沉能出现在我身边,能短暂地将肩膀给**一靠。
下一瞬,陆沉真的出现在了我眼前。
我再忍不住惧意,扑进他的怀里。
他的怀里是熟悉的檀木香,那样真实。
我将头埋得很深很深,无比眷念:“陆沉,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……”
话音未落,我刚刻好的牌位狠狠砸了下来。
痛意将我思绪拉回。
不是梦啊,陆沉真的冷着一张脸站在了我身前。
“刻牌位诅咒我未来妻子,这就是禾太妃送给我的新婚贺礼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