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直升机的舷窗,模糊了外面翻滚如墨的云海和下方葬神谷那张正在被飓风“夜叉”彻底吞噬的巨口。
引擎的轰鸣、旋翼撕扯空气的尖啸、暴雨的怒吼,所有声音都汇成一片混沌的噪音屏障,却依然无法隔绝埃拉·罗耶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、尖锐的耳鸣——那是葬神谷深处亿万亡魂在她基因里留下的尖嚎余韵。
她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机舱地板上,湿透的攀登服紧贴着皮肤,汲取着所剩无几的体温,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。
不是因为冷,而是因为那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、无法驱散的**原始恐惧**。
每一次心跳,都像在撞击一个冰冷坚硬的囚笼——她自己的DNA构成的囚笼。
“罗耶博士!你怎么样?受伤了吗?” 艾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嘶哑,她跪在埃拉身边,试图用一条急救毯裹住她。
埃拉猛地抬起头,视线撞上艾米充满关切的眼睛。
就在那一瞬间,一种强烈的、近乎**生理性的排斥感**席卷了她!艾米的脸,在埃拉眼中仿佛扭曲了一下,不再是熟悉的助手,而是一个…**模糊的同类标记**。
一种源自基因本能的警报在她体内疯狂尖叫:*太近了!离同类太近了!会被发现!会被定位!*“别碰我!” 埃拉几乎是嘶吼着,猛地向后缩去,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动作之大,让机舱里仅存的几人都惊愕地看了过来。
麦卡锡靠在对面的舱壁,脸上混着泥浆、汗水和尚未褪尽的惊悸。
他的一条胳膊用临时夹板固定着,血迹渗透了绷带。
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埃拉,又看了看艾米,最终落在埃拉死死攥紧的左手上——那只触碰过石碑上“DNA纹路”的手。
“她不对劲,” 麦卡锡的声音沙哑低沉,带着雇佣兵特有的警惕,“从谷底上来就疯了似的。
看到什么了,博士?把你吓成这副鬼样子?”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,试图剖开埃拉的惊恐,挖掘出隐藏的价值,或者说…危险。
布兰登蜷缩在角落,抱着他那台沾满泥浆的记录仪,像个守护金蛋的母鸡。
他根本没在意埃拉的异样,兀自沉浸在狂喜的余波中,神经质地喃喃自语:“…海神之喉…前所未见的深度…生命熔炉…永生的奥秘…我们将被历史铭记…”“闭嘴,书呆子!” 麦卡锡烦躁地呵斥,目光依旧钉在埃拉身上,“博士,说话!那只眼睛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?” 他捕捉到了埃拉在绳索上升时最后的失态,以及她口中模糊不清的呓语。
*眼睛…那只复眼…*埃拉的呼吸骤然急促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机械手攥紧。
她下意识地蜷缩起左手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试图用疼痛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尖叫。
她能说什么?告诉他们,我们为之搏命、为之狂喜的永生秘钥,其实是屠宰场的启动开关?告诉他们,我们引以为傲的人类智慧与文明,不过是牧场主眼中“作物”的可笑挣扎?告诉他们,那只冰冷的复眼,此刻可能正穿透翻滚的云层和钢铁的机舱,平静地“注视”着这里每一个“成熟个体”?她张开嘴,却只发出嘶哑的气流声。
喉咙被无形的恐惧之手死死扼住。
她看向麦卡锡,这个满手血腥只为利益的雇佣兵;看向布兰登,这个被永生幻梦蒙蔽双眼的学者;看向艾米,这个尚不知末日临近的年轻女孩… 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绝望感淹没了他。
他们不会信。
他们只会认为她疯了,被恐惧压垮了,或者…更糟,想独占秘密。
“是…是萨迦尔文明的守护图腾…” 埃拉强迫自己发出声音,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…巨大的浮雕…闪电太亮…眼花了…是幻觉…压力太大…” 她移开视线,看向舷窗外狂暴的雨幕,仿佛能从那里找到一丝庇护。
谎言像冰冷的毒液,顺着她的喉咙流下,灼烧着她的理智,却也暂时构筑了一道脆弱的屏障。
麦卡锡眯起眼睛,显然没有全信。
但他没有再追问。
眼下逃出生天才是第一要务。
他转头对着驾驶舱咆哮:“还有多久脱离风暴区?这破飞机快散架了!”“正在全力爬升!风切变太强!坐稳了!” 飞行员的声音紧绷,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。
就在这时!“滋啦——滋啦——”机舱内所有电子设备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眼的雪花!通讯频道被一阵尖锐、高频、毫无规律的噪音完全覆盖!这噪音并非来自外部干扰,更像是一种**强制的、覆盖性的信号注入**,粗暴地侵入了每一根电路!“该死!怎么回事?!” 麦卡锡咒骂着拍打自己的战术平板,屏幕却固执地闪烁着诡异的蓝白色乱码。
埃拉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一种熟悉的、令人作呕的**被窥视感**,如同冰冷的毒蛇,再次缠绕上她的脊椎!比在谷底时更清晰,更…**有针对性**!这不是自然的电磁风暴!紧接着,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。
艾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,指着舷窗下方:“那…那是什么光?!”透过被雨水冲刷的模糊舷窗,埃拉看到——在下方葬神谷方向,那被飓风和泥石流彻底淹没的死亡之地,厚重的云层和雨幕深处,一道极其幽暗、却又无比纯粹的**深蓝色光束**,毫无征兆地刺破了黑暗!那光束并非向上发射,而是垂直向下,深深地扎入狂暴的泥海之中!它并不明亮,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,仿佛能无视物质的阻碍,直接烙印在视网膜上。
光束的源头无法分辨,它就像是从虚空中凭空诞生的审判之矛。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在那深蓝光束的核心区域,光线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、规则的**折射**,形成了一瞬间的、模糊的**蜂窝状网格**图案——像极了某种放大到极致的…**复眼晶状体结构**的倒影!“嗡————”一股比在谷底强烈十倍、冰冷百倍的**麻木感**和**被剥离感**,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埃拉的全身!她左手的指尖——那个触碰过石碑纹路的指尖——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、如同被烙铁灼烧的剧痛!她低头看去,瞳孔骤然收缩。
在她左手食指的指腹皮肤下,一道极其细微、若隐若现的**幽蓝色纹路**,正如同被激活的血管般,缓缓亮起!那纹路的形态,与石碑上那些象征“DNA节点”的符号,如出一辙!它不再仅仅是幻觉和恐惧。
它**烙印**在了她的身体上!*标记!我被标记了!*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入埃拉的大脑。
与此同时,机舱内爆发出更凄厉的警报声!飞行员惊恐的嘶吼传来:“失去控制!所有仪表失灵!我们被吸下去了!某种…力场…!”直升机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,剧烈地颠簸、旋转,引擎发出垂死的哀嚎,不可抗拒地被一股无形的、巨大的力量拖拽着,朝着那道从地狱深渊射出的、冰冷的深蓝色光束…急速坠落!埃拉在失控的翻滚和刺耳的金属呻吟中,死死盯着自己指尖那抹不祥的幽蓝。
布兰登的狂喜尖叫、麦卡锡的绝望咒骂、艾米的凄厉哭喊…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。
她的脑海中,只剩下石碑上那行被磨灭的小字,此刻如同血红的烙印般清晰:“…牧群成熟…神之飨宴…循环再启…”飨宴…开始了。
而她和这架直升机上的所有人,就是被精准定位、送上餐桌的…第一道“成熟”祭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