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残缺的三行……”慕渊缓步走回来,在夜柠面前站定。他比她高许多,垂眸看人时,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,“你怎知是南疆蛊术?”
夜柠仰头与他对视:“民女自幼爱读杂书,偶然得知。”
“偶然?”慕渊唇角微扬,“南疆蛊术乃宫中禁谈,寻常书籍岂会记载?”
“所以才是孤本。”夜柠不退不让。
两人对视着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夏明轩在一旁脸色铁青,围观的百姓们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不知过了多久,慕渊忽然抬手。
夜柠心头一紧,却见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——玄铁所铸,上刻狰狞兽首,正中一个“渊”字。
“三日后,辰时。”他将令牌递到她面前,声音依旧冷淡,“带书来离王府。若你所言有虚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,可那眼神已说明一切。
夜柠双手接过令牌,触手冰凉刺骨:“民女不敢欺瞒王爷。”
慕渊不再多言,转身上车。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。
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散去,众人才如梦初醒。夏明轩快步走到夜柠面前,压低声音:“你到底在做什么?招惹他,你可知后果?”
夜柠将令牌仔细收进袖中,抬眸看他时,眼里再无往日的痴迷,只有一片清明:“夏将军,民女做事,自有分寸。”
“你——”夏明轩被噎得说不出话。
夜柠不再理会他,转身朝夜府方向走去。小翠慌忙跟上,声音发颤:“小姐,您、您真要去找离王?老爷知道会打死您的!”
“他不会。”夜柠步履从容,袖中那枚令牌硌着腕骨,冰凉的温度却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她知道自己在走一条险路。慕渊此人,心思深沉,手段狠辣,绝非善类。可正因如此,他才是她破局的关键——一个注定早逝、无权无势的王爷,一个被家族抛弃、走投无路的庶女,各取所需,再公平不过。
至于那残缺的三行蛊术记载……
夜柠抬头望向渐暗的天空,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那根本不是从什么古籍上看来的。那是原著第三百二十七页,慕渊身中蛊毒、吐血身亡时,身旁太医颤声念出的解毒方剂开头。而完整方剂的后半部分,要到第五百页才揭晓。
她记得,清清楚楚。
三日后,离王府。
夜柠站在那扇漆黑的府门前,仰头望着高悬的匾额。“离王府”三个字铁画银钩,透着森然杀气。
守门的侍卫扫过她手中的令牌,面无表情地侧身:“王爷在听雪轩等您。”
府内回廊曲折,庭院深深,所过之处竟不见半个仆从,只有偶尔掠过的黑衣侍卫,如鬼魅般悄无声息。夜柠跟着引路侍卫穿过一片竹林,终于在一处临水轩阁前停下。
“夜姑娘,请。”
夜柠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轩内陈设极简,一桌一椅,一榻一书架。慕渊斜倚在窗边榻上,手中执一卷书,闻声抬眸。
今***换了身素白常服,墨发未束,随意披散肩头,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俊美,也……愈发不像个活人。
“书呢?”他开门见山。
夜柠从怀中取出早就备好的手抄卷册,双手奉上。那不是《山河志异》,而是她这三日连夜默写出的、关于南疆蛊术的所有记载——包括那三行“残缺”,以及原著后来才揭露的完整方剂。
慕渊接过,只扫了一眼,眼神骤然变冷。
“啪。”
书卷被掷在桌上。
他起身,一步步走向夜柠。轩内未点灯,暮色从窗外漫进来,将他身影拉得修长而扭曲。
“这些内容,”慕渊在她面前站定,伸手抬起她的下巴,迫使她仰头,“除了宫中太医院院正和南疆那位已故巫医,世上不该有第三人知晓。”
他的手指冰凉,力道却不容抗拒。
夜柠浑身僵硬,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:“王爷信鬼神之说吗?”
慕渊眯起眼。
“民女半月前曾大病一场,昏迷三日。”夜柠一字一句,说得缓慢而清晰,“梦中见一白须老者,自称南疆巫医传人,将这些秘辛尽数相传。醒来后,便都记在了脑子里。”
这是她苦思三日编出的说辞——荒诞,却无法证伪。
慕渊盯着她看了许久,久到夜柠几乎要撑不住时,他忽然松了手。
“呵。”他低笑一声,退回榻边,重新执起书卷,“夜姑娘这梦,做得倒是时候。”
夜柠心知他不信,可他要的本来也不是“真相”,而是“价值”。
果然,慕渊翻着那卷手稿,漫不经心道:“你想要什么?”
夜柠跪下,伏地行了大礼:“求王爷庇护。”
“庇护?”慕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,“你夜家虽非权倾朝野,却也根基深厚。你父亲正三品,长兄在吏部任职,何须本王庇护?”
“家族是家族,我是我。”夜柠抬起头,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民女不愿做家族攀附权贵的棋子,不愿嫁予不爱之人,更不愿……重蹈梦中那般凄惨结局。”
“梦中结局?”慕渊挑眉。
夜柠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一片平静:“梦中,民女痴恋夏明轩,不惜与家族决裂,最终却被他弃如敝履,困死在后院冷屋中。”
慕渊翻书的手顿了顿。
“所以民女醒了。”夜柠看着他,声音轻而坚定,“不愿再走那条路。可一介女子,若无依仗,终究逃不过命运拨弄。王爷您——”
她顿了顿,吐出那句斟酌许久的话:“您也需要一个‘变数’,不是吗?”
轩内彻底静了下来。
暮色渐浓,最后一缕天光从窗外斜***来,恰好落在慕渊苍白的脸上。他垂眸看着手中书卷,良久,忽然问:
“你梦中的我,结局如何?”
夜柠呼吸一滞。
原著里,慕渊死于三年后的宫变,身中蛊毒,万箭穿心,尸骨无存。可这话她不能说。
“民女……不知。”她低下头,“梦中只见自己结局,未见王爷。”
“是么。”慕渊合上书卷,起身走到窗边。窗外一池寒水,倒映着渐暗的天色,“那你可知,本王最厌恶被人算计?”
夜柠手心冷汗涔涔。
“不过,”他转过身,暮色中那双眼睛幽深如潭,“你若真能补全这蛊术记载,解了本王体内之毒……”
他走近,再次抬手,却不是碰她,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,轻轻簪在她发间。
“做本王的‘变数’,倒也未尝不可。”
玉簪冰凉,触感温润。夜柠怔怔抬头,对上慕渊深不可测的眼。
“三日后,夏明轩会在百花宴上当众向你提亲。”他忽然说,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,“你若答应,今日之言便当从未说过。若不答应——”
他俯身,在她耳边轻声说:
“便戴着这支簪子,来监察司找我。”
说完,他直起身,又恢复了那副疏离模样:“送客。”
侍卫推门而入。夜柠浑浑噩噩地走出听雪轩,走出离王府,直到夜风拂面,才猛然清醒。
她抬手摸向发间——那支白玉簪还在,簪头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,暗处刻着一个极小的“渊”字。
不是梦。
她真的,把原著剧情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远处传来更鼓声,夜幕彻底降临。夜柠握紧玉簪,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森然的府邸。
接下来,该赴百花宴了。